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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來永平侯府作客。 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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麽心思,只剩滿嘴求饒。

天知道他被馮修皓那句‘我竟不知你是哪個來路的表弟,敢對我護國公府的嫡親表小姐不敬’嚇破了膽。

這侯府四姑娘居然是武安侯嫡女,他還以為是哪個討周老夫人歡心的偏房庶女!

不然,周嫻也不敢就讓他直接見人啊。

馮修皓居光臨下的看著他,身形高大的青年眼神冷酷極了,讓狼狽縮成一團的寧二又直抖。這下不用他再動腳,寧二自己就先將事情前後都招了。

他是知府之子,他知道哪些人能招惹,哪些人就該敬神一樣敬樣。護國公世子可不就是後者。

他腸子在疼,也悔青了,恨自己怎麽沒好好打聽清楚,就沖動行事。同時也暗恨上了周嫻。

周老夫人聽著院裏動靜,手心發涼,連看琇瑩的勇氣都沒有。周嫻早嚇得白了臉,一方帕子在手裏絞成了麻花。

——這個沒有用的寧二!

怎麽就能把她給招了。

周嫻已經察覺到有兩道視線冷冷落在身上,不是周嘉鈺和馮修明還有誰,可能再晚一些還會有馮修皓。

她耳邊是寧二痛苦的呻|吟聲,又頂著兩道吃人的視線,再也怕得坐得不住,哇一下哭倒在周老夫人腿邊。

邊哭還邊解釋,說只是以為寧二是和琇瑩說說話,沒想到他會無禮雲雲。

她這不說還好,越說越不像話,就好像琇瑩已經被人占了便宜一樣。周三夫人真是要被這個女嚇暈過去。

周老夫人忙喝斥一聲,讓小丫頭直接就將她拖進了內室,不敢再讓她亂說話。琇瑩幾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,而邊上的寧大夫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樣,坐在原位久久都沒有神回。

先前周老夫人是喊琇瑩瑩丫頭,她又一直離老人坐得遠,一時間就沒把琇瑩的排輩對上號。

現在反應過來,腦子都轉不動了。

她兒子竟是闖了大禍啊!

哭哭啼啼的周嫻被拉進內室,哭聲還從槅扇若有若無的傳出來。周老夫人坐在廳堂中,開始西斜的陽光已經照不進來了,她眼前一片暗色。

好好的一場生辰,就被娘家人和大孫女搞得她顏面掃地!

顏面掃地啊!!

她是氣的,也是驚的,指尖冰涼,胸口亦一陣陣發悶。可她不得不強撐著,強撐著看向冷然站在中央的四孫女,還有她嫡嫡親的長孫。

兄妹二人面上一絲表情都沒有,她張了張口,想說什麽,卻老臉滾燙,一點聲音都發不出。

馮修皓已經再進屋來,也不看周老夫人,帶厲的聲音冷冷響起:“本世子是算是長見識了,今日之事,也定然是要與父母親說了,叫他們也開開眼界!”

說罷,直接拉上琇瑩就離開。

周嘉鈺望著先入為主,從進門就開始為難妹妹的老人。他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,聲音淡如水:“祖母,孫兒今日是真真傷心了。”

紫衣少年亦隨之離開。

廊下的大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打轉,那樣喜慶的顏色,在一場沖突後顯得嘲諷至極。

琇瑩被馮修皓牽著往正院,小姑娘一路抿唇未言,馮修明心疼小表妹被汙蔑,頻頻投去關切的目光。周嘉鈺臉色難看,不知望著廊外景致想什麽。

馮修皓將琇瑩帶回到馮氏身邊,壓了壓怒意,才在母親與姑母面前將事情前後道來。馮氏當場就氣得砸了茶碗,唐氏那樣和氣的一個人也被氣得直抖。

“那個周嫻是豬油蒙了心嗎?!”

唐氏心疼的拉過小姑娘,細聲安撫她。

琇瑩在長輩的關切下,輕輕搖頭:“其實我不生氣的。”

她纖細的身影安靜立在當堂,像將抽芽的柳枝一樣,神色十分平靜。

在眾人面面相覷間,她繼續淡淡地說:“我不會為了不喜歡我的人而生氣,不值當。”

眾人聽著她的話心頭皆狠狠一抽。

如若此時她哭一兩聲,或是發發小性子,他們心間還好受些。這樣平靜的說話,將隱藏在深處的人心就那麽翻在明處,把什麽都看得通透,才是最讓人難過的。

她明明是受委屈那個。

馮氏心疼的眼眶發紅,她知道女兒向來聰慧,她亦為之欣慰自豪,此時卻恨不得女兒懵懂一些。

屋裏氣氛沈重,唐氏心疼小姑子母女,是紅著眼眶離開的。馮修皓在離開前輕輕拍了琇瑩的肩頭說:“窈窈說得對,不值當為那些人生氣,過兩日表哥沐休,我們到莊子摘枇杷。”

琇瑩就露出笑來,眸光微幽,帶著瀲灩光華。“好,我等皓表哥來帶我去摘枇杷。”她沒想到,居然是這位大表哥最懂她。

大家都覺得她委屈了,可這事兒真不值當生氣,因為能叫所人有都看清她們的心思。

她從頭到尾就不覺得難過。

周振收到消息的時候,還在前院跟人說話。他借口出了屋聽侍衛細細道來,眸光一點點冷下去,側頭掃了眼就坐在窗下的胞弟。

中年男人若有所覺,朝兄長笑笑,又繼續專心聽人講話。

周振聽完後深吸口氣,淡聲說知道了,這才面若無事重新回屋。

在座的玄衣男子還在娓娓說著這幾日發生之事。

“......這個沈君笑真是個厲害人物,居然在開審定案前又擺了一道,把工部侍郎手下的人又折進去幾個。這兩年新起的文官,實在是可怕極了。”

周三老爺聽著也頗為佩服:“他真是有手腕,這般的年輕,做事滴水不露。自從陳首輔開始失勢,劉首輔回朝,雖是退了一位為次輔,這文官就沒停過折騰。那工部左侍郎在沈君笑還在翰林院的時候,就暗裏使過絆子,明明兩不相關的,這倒結仇。可不怪人沈君笑如今回他一擊的。”

“工部左侍郎似乎與沈君笑同科的李慶昭有什麽關系。”周振端茶了口,淡淡開口。

李慶昭?

周振的話叫人一怔,想起被沈君笑搶盡風頭的探花郎。那是劉次輔劉蘊的學生呢。

便都詫異道:“那工部左侍郎就是劉次輔的人了?!”說罷又嘖嘖兩聲,“這沈君笑也不怕得罪劉次輔。”

139處事

揭開工部侍郎與劉蘊的關系,不怪周三老爺他們吃驚。

沈君笑再是年輕有為,三年就到了六部,在內閣那群老狐貍眼中,也就是擡手能壓死的事。

周振對他們的驚詫,再度語不驚死人不罷休:“如果劉次輔有拉攏的想法呢?”

周三老爺與那玄衣男子都聽楞了,好半會才舒出口氣說:“這文官的心思真是能轉十八彎啊,都是吃什麽長的!”

他們可是想了半天,才鬧明白為什麽會有要拉攏的想法。

沈君笑如今有個親哥哥是在大理寺任左少卿,這沈少卿是陳首輔提攜的,按說如今兄弟倆同朝為官,也都是向著陳首輔才對。但如若劉蘊想徹底打垮陳首輔呢,那自然是從內部分化他的勢力最妙。

用政敵培養的人來擊敗政敵,怕再沒有比這來得痛快的了。

兩人嘴裏嘖嘖有聲,是真服了這幫耍心眼鬥狠的文官。

玄衣男子聽足秘事後,擡眼看天色不早,就此要告辭。站起來前又想到什麽,和周振說:“還沒恭喜你呢,你妻兄怕是馬上要升大都督了!”

近來韃國又蠢蠢欲動,漕運一事正一團亂,皇上正是心煩之時,如今大都督鎮國公年邁,怕是不能再征戰了。皇上多半沒奈心等他老胳膊老腿的往前沖。

人老了,就少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,變得畏首畏尾。這也是韃國再三翻五次挑釁的原因。

總覺得本朝無猛將。

那麽不巧的是鎮國公根本沒有培養起來的兒子,個個都是爛泥扶不上墻,皇上多半就該讓他鎮國公交權的。

而且護國公府如今有位貴妃在宮中,雖是無子,但更讓皇帝放心不是。不然早些年四皇子就會過到貴妃名下。

如今遲遲未動,想來是皇上有所思量的。

周振面上沒什麽情緒波動,只是朝皇城方賂拱拱手:“皇恩浩蕩。”

男子哈哈一笑,拍拍他肩頭離開。

等人走遠後,周三老爺也跟著兄長道喜:“能從指揮使口中說出來的,八成是真事了。”

原來那玄衣男子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——石信之。

周振只是笑笑,想到侍衛的話,指了指空著的坐位,要弟弟再坐下。

周三老爺見他神色變得嚴肅,不由得奇怪。但他向來是尊敬這位兄長的,若不是這兄長看護著,他好幾回都該死在戰場上,馬革裹屍了。

“如若真要再和韃國開戰,我恐怕也得到大同去,你這職也該升一升了。”

周三老爺沒想到兄長會提這樣的事,猶豫了會道:“會不會太打眼了。”

如若開戰,馮譽真成了大都督,他再有變動,恐怕有人不服。

他笑得爽朗:“我在大哥身邊繼續當副將就是,兄弟間也有個照應。”

“我想你回京中來。”

周振搖頭,“戰場始終於刀劍無眼,我一個人在前線,再加上馮譽,足夠了。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,這個位置不錯,石信之也會照顧一二,亦放心。”

五城兵馬司控著京都守衛,爭鬥亦十分厲害,石信之一向都想要個知根知底的站住腳。

周三老爺微微張大了嘴,“大哥,如今的副指揮使似乎是大皇子的人,而且嘉鈺如今也是在五城兵馬司裏。我再去怕真是不合適。”

他看不懂兄長是想要做什麽了。

石信之現在也沒有站隊哪個皇子,自打太子因病去世,皇上也不曾再立太子,這些個皇子們都暗中攏權。朝堂間真的是處處都有暗流。

現在打壓大皇子的人,那就是說,他們是不站大皇子了?!

“這些你不要管,嘉鈺也有別的安排,你且安心等著就是,我也就是先和你通下氣。”事未成前,周振不願多說。

周三老爺只能閉嘴,左右兄長辦事是牢靠的,他聽兄長的就對了。

屋裏就沈默了會,周振在又喝口茶後,才告訴了後院發生的事。周三老爺又是聽得一陣怔楞,片刻後臉色靜白交雜,氣得一拍桌子,起身朝周振一揖到底,要回去處理這些破事。

他這女兒怎麽就喜歡給他惹事的呢?!

不平白無故叫他們兄弟間起隔閡!

周三老爺氣得不輕,周嫻自然討不得好,被禁足一個月,又被廖氏帶著親自給琇瑩道歉。

至於周老夫人那,周振沒有去說什麽,因為他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。他母親就是對琇瑩母女有偏見,才會導致讓女兒受了委屈,而當時護國公府兩兄弟在,這事就且讓護國公府出面吧。

外人施壓,比他這親兒子施壓會更有效用些。

周振對老母親的心也就跟著又淡了。

***

朝中人人都為沈君笑再展手腕中津津樂道,只是大多數人都沒有周振得到消息確切,猜測紛紜。

但沈君笑兄弟,一人在刑部,一人在大理寺,這無疑就給到許多人震懾。

這兩個地方,那都是吃人的,不比錦衣衛的詔獄差哪去。進去了,有人不想讓你出來,你就只能死在那不見光地方。

這也是陳首輔的策略。不管劉蘊再囂張,只要他牢牢把住這兩處,他就足夠死壓著劉蘊,讓他伸展不開手腳來。

因漕運改制帶來貪墨案,就由此敲開鑼鼓,朝臣人心惶惶,生怕什麽時候,這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。

沈君笑每日卻還都原樣,總是獨來獨往,清冷得很。因此,不少人想從他身上抓點小線頭都抓不著。

沈二老爺這些年也是越發老謀深算,從來不參於更多的黨爭中,雖是陳首輔的人,但一直兢兢業業,他們也抓不到把柄。

不但抓不到把柄,像閔閣老那樣中立派的人還都喜歡和他來往,更是叫人看不清他的底細,也沒有敢在這種時候妄動。

想要兩兄弟倒臺的人都按耐著,個個一口憋氣憋得臉都紫了,也無從入手。

沈君笑這日沐休,便暗中去了竇老侯爺那一趟,正巧就碰到性子無賴的小師叔江浩。

兩人也不知為何從來都不對眼,江浩一見他就嘲諷:“喲喲,我們的少年沈大人被什麽風吹來了。”

140得知

少年穿著天青色的薄綿直裰,站在竹枝前,氣質斐然。

他連目光都懶得給江浩,只給石桌前的老人一禮。江浩被他這種冷傲的性子氣得牙癢癢,也撇過臉去,後又想到什麽,陰陰一笑,轉過頭來說:“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你錯過了什麽?”

錯過什麽?

沈君笑撩了袍擺坐下,俊雋的面容上依舊淡漠,只擡手自然開始給老人煮茶。

他不理睬,江浩卻是笑得更燦爛了,身上那股子痞氣流轉,樣子蔫壞。

“——你真的不想聽啊?那人可是當街哭得多傷心啊,嘖嘖,你這心腸真是又冷又硬。”

“你想說就說,不想說便收了這種陰陽怪調。”煮茶動作行水流雲的少年終於開了腔,聲音淡淡的,細聽下隱著幾分厲。

他心中是突的跳了下,想到前些天在街上自己隱約是聽到有人在哭的。

他莫名不安。

只是他是極會隱藏情緒的人,心中再不安,面上也是巍然不動。

江浩見他這樣子真有些挫敗,索性給他燒把猛火,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:“你那天去了雅風樓,你可知道誰也在那處?是你心肝寶貝兒一樣疼的小侄女!”

“她瞧見你了,追下樓去,但你卻是坐上馬車就走了,連門都沒有進。那小姑娘當街就哭了,嘖嘖嘖,哭得那一個叫傷心......”

江浩一邊說著,一邊窺他神色,終於在他那張萬年冰山臉上看到波動。從淡漠到詫異,如冰面一點點裂開,看得江浩別提多痛快了。

他焦心了吧!

江浩嘖嘖兩聲,再加把猛火:“好在她身邊跟著幾個公子少爺,一位將她抱起來安撫著匆匆走了,我當時就在樓上,看那公子都疼得心都要碎了似的。你那寶貝小侄女沒了你,倒也是過得不錯的,還是被人當寶貝捧在手心裏的。”

江浩話才一半,就見少年捏住銅壺的手背青筋突起,一雙鳳眼斜斜看來過來。

沈君笑不說話時,氣勢是極淩厲的,江浩被他掃得頭皮發麻。不是他怵他,而這是出於身體的本能,對對自己有威脅警惕的本能。

不過少年卻只是單單掃他一眼,很快再度將視線移回到石桌上,臉上的情緒也消失了。

他甚至繼續煮茶,用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給老人奉茶。

他的這份忍功江浩是見識到了。

明明已經是動氣的人,眨眼間就無事發生一樣,這該是有多大的自控力。

他才十八歲啊,如此內斂深沈。江浩想得打了個激靈,覺得沈君笑一點也不好玩!是首回真對他有那麽些忌憚。

江浩悻悻閉了嘴,竇老看著兩人過招,心頭別提多樂了。

他這小師弟也是有吃憋的時候,看著就叫人開心。

他看足了戲,才笑呵呵問沈君笑:“你小子怎麽來了,朝中不忙了?我可聽說了,你把人整得不輕。”

沈君笑還是那副樣子,波瀾不驚,俊雋的少年仿若是冷玉做成的,沒有一絲人氣。

他回道:“他敢欺我,自然是要知道後果的。”

“說實在的,你怎麽惹到那李慶昭了?你們同在翰林時結的仇?他總是暗裏給使絆子,若不是你機靈,是真要吃不少虧的。”

沈君笑剛進翰林的時候,李慶昭就開始暗中針對,和工部左侍郎的仇也是那個時候拜李慶昭所賜結下的。

只是工部管不到翰林來,李慶昭一個新晉官員,又是被沈君笑壓一頭的,即便有著劉蘊在後頭撐腰,總是不敢太明目。

所以二人就那麽暗憋著勁你來我往。

沈君笑後來因才智得了皇帝青睞,刑部又缺人,就破格將他丟到了刑部任六品主事。其實官沒有多大,只是沒外放就進了刑部叫人眼紅得很。

工部侍郎這便開始卯足勁了,本想趁著皇帝下令查造船款的時候,在工部建造的宗卷中設下暗套,要坑沈君笑一把。讓他得罪更多的人,好直接借刀殺人,讓他嘗嘗厲害。

不想他躲了過去不說,還在後來順著查貪墨一案,直接將錯又歸回到他的人身上,生生折了他左右臂。

工部左侍郎這會怕是慪得要捶胸頓足。

這間種種,竇老侯爺知道得一清二楚,還想要不要幫他,哪知他自己悶不作聲就將人收拾了。

頗讓他意外與驕傲。

面對老人投來的誇讚目光,沈君笑只是回與微微一笑。

唇角才剛揚起,就落下了,竇老看得實在也無言。這小子怎麽越來越不會笑,明明小時候還挺可愛的。

沈君笑來宣威侯府本就沒什麽事,只是來看看老人,坐一會,也就離開了。

他上了馬車,那早在心頭翻湧的情緒終於壓制不住,讓他才坐下就握緊了雙拳,直握得指骨發白。

——那天果然是她在哭!

他對琇瑩的一切都是熟悉又敏感,傳來哭聲的時候,他第一反應就是他的小姑娘在哭。

只是那是在街上,他理所當然是認為自己思念成魔,都產生幻覺了。

可不想......不想真的是她在哭。

她得多傷心,才會在那樣的地方放聲大哭,她恐怕也要開始厭煩他了吧。

都這麽多年了,他避而不見,不管是信還是話,沒給過她只言片語。他以為她早早就會忘記自己的,她卻堅持了五年。

他這五年裏,每個月都會盼著兩個日子,初一和十五,這是她會固定讓芷兒送信來的日子。他又每年盼著自己的生辰,她也會準時為自己送上生辰禮。

可這盼望之中,他又希望她不要再送任何東西過來了,想著兩人就應該這樣斷了,他那不容於世的念想也才會跟斷。

他多矛盾啊。

他都不知道自己若真等到她沒有送東西來的那時刻,還會不會依舊能按耐住,依舊當他這清冷的沈家三爺。

沈君笑靠在車壁上,雜亂的思緒叫他有些喘不過氣來,對琇瑩那種已深入到骨血裏的感情不斷膨脹。

好像要從他體內沖出來,帶著徹膚的痛。

少年如玉的面容血色漸褪,靠著車壁,是外人從來沒有見過的頹敗。陽光隨著馬車輕晃的簾子縫隙爭先恐後湧進來,卻只是將他面容照映得更加蒼白。

馬車在這時突然顛簸了一下,是迎面亦來了一行。

那行人被森嚴的侍衛簇圍著,可見騎在高大俊馬上的三名位錦衣公子,他們間中又是被護著的朱蓋馬車。

沈君笑就聽到車夫說:“大人,是護國公府與武安侯府出行的馬車,我們是否讓讓。”

武安侯府......少年閉著的雙眼霎時睜開,深不見底的鳳眸中是他不可抑制的情緒......

141重要

此時正是街上熱鬧的時候,叫賣聲,往來百姓的腳步聲,討價聲,聲聲喧鬧。從熙攘的街道間穿梭,再穿透馬車的車壁,傳入沈君笑耳中。

他睜著眼,在那些喧鬧聲中辨認出馬蹄聲。隨著那聲音靠近,他脖子僵硬的轉動,動作壓抑,情緒瀕臨在爆發點。他視線落在微微晃動的藏藍棉布窗簾上,看到一束陽光從縫隙中投入進來,灰塵在光束中飄揚。

在這瞬,他腦海裏只有四個字——

武安侯府。

外邊是武安侯府的車架。

那她呢,他的小丫頭是在車上嗎?

“——大人?”車夫沒有聽到應答,對方人已逼近,只能再高聲詢問。

沈君笑當即打了個激靈,湧上心頭的情緒轟隆一下,像是山崩般的聲音回響在耳邊。也正是這一聲,他空空的大腦清明許多。

“靠邊避一下。”

車夫終於聽到少年淡淡的聲音,莫名松口氣,驅車往邊上去。

騎馬的馮修皓自然也看到不起眼的青蓬馬車,起初見停在路間皺了皺眉,不會就見它靠邊了,便讓加速快些通過。

沈君笑視線還落在簾子上,高大的馬匹經過時,窗簾被掀起的風勁刮得輕揚。他就在看到一身玄色勁裝的青年。

濃眉鳳眼,氣宇軒昂,腰間佩著劍,陽光之下威嚴逼人。

他認得這人,護國公世子,小丫頭如今的大表哥。他就想起江浩剛才所言。

那日小丫頭沒追有上他,當街就哭了,是一個公子將她抱上了馬車。

那一天他記得周嘉鈺是在當值上的,所以小丫頭那天不是和嫡親哥哥去的雅風閣,那就只能是她的表哥了。

馮修皓那張英俊的面容就仿佛刺了他眼一下,讓他猛然將眼晴閉上。

那天是馮修皓抱走的她嗎?

沈君笑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握成拳。外邊的車隊還在前行,他在極覆雜的心情中再睜開眼,恰好看見周嘉鈺,還有帶著武安侯府徽記的華蓋馬車。握拳的手就抖著去將簾子再撩開一些。

對面的馬車卻是在這時候突然停了,叫他心頭一跳,快速又放下簾子。

“有賣冰糖葫蘆的。”

少年的聲音傳進車廂。沈君笑雙眼盯著窗簾的縫隙,卻是外影模糊,只聽到輕輕的馬蹄聲離開,不一會就又回來了。

外邊此時是一陣哄笑,又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:“鈺表哥,你這是打算一路順帶再賣糖葫蘆嗎?這一草把的冰糖葫蘆要吃到什麽時候去!”

被取笑周嘉鈺哼一聲:“去去,你們就是眼饞,沒你們的份。”說著朝馬車裏又道,“窈窈,你瞅瞅要吃哪個?”

哄笑聲再起,有人喊著別叫窈窈吃壞牙了。

帶著笑的女聲此時也嬌嬌傳出:“哥哥,最上頭的那串。”

周嘉鈺嗳的應一聲,夠了她說的那串隔著窗子遞進去,就當有人喊再繼續前進時,小姑娘的聲音再傳來:“慢著,哥哥把餘下的分給那些孩童吧。”

原來周嘉鈺買糖葫蘆的時候正圍了群孩子,他都買走了,孩子們饞得就跟在後邊,卻是不敢靠近的。琇瑩撩簾子那時瞧見了。

周嘉鈺這才發現路邊上站了群孩子,笑吟吟翻身下馬,扛著那草把的糖葫蘆就上前。

孩子歡笑與道謝聲響起。

外邊一切沈君笑聽得分明。

車裏的人真是小丫頭!

他心情彭拜,再相遇的激動使他忘記了壓抑情愫,修長的手指再度撩起了簾子。

兩輛車的車窗正對著,對面的絲織簾子亦撩了條縫隙,一抹極白的顏色就在窗後。

那是琇瑩小巧的尖下巴。

只是一眼,沈君笑的手就像被針紮到一樣,他在瞬間又放下簾子。臉色比方才更蒼白了。

——再見到她又能怎麽樣!

他們自此已是陌路人,她已經知道自己在躲避,故意不理會她,她興許已經極討厭自己!

沈君笑靠著車壁輕喘氣,胸口有著揪心的疼,不知什麽時候他竟是淌了汗,就那麽順著眉骨滴入眼中。

腌得他雙眼發澀,眼眶發紅。

絕望的情緒就那麽鋪天蓋地襲來,將他所有的沖動都吞沒。

周嘉鈺這個時候已發完了冰糖葫蘆,手中只剩下一串。他也不管啥形象不形象,就那麽咬了口,再翻身上馬。

少年說:“窈窈,我這串還蠻甜的,你要不要。”

撩著簾子的小姑娘卻是沒有回話。

周嘉鈺看過去,見她怔怔望著對面馬車青蓬馬車發呆,可那馬車被藏藍的簾子擋的嚴嚴實實的,什麽也看不見。

“在看什麽?”周嘉鈺拿著糖葫蘆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
琇瑩在他說話間回神。

剛才她看見了對面的人撩起了簾子,看得並不真切,只看到了對方修長的兩根手指,其它都隱在暗影中。

可她心頭莫名重重地跳動。

那人手指骨節分明,白皙又優美,像極了......那雙曾握著她在紙上描下一筆一畫的手。

他也有雙這樣的手!

琇瑩握緊了手中的糖葫蘆,怔怔出神。

馮修皓見事已了,高聲再喊啟程。周嘉鈺不知妹妹在看什麽,幾口將手中的糖葫蘆吃了,也揚鞭策馬。

就是這時,琇瑩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麽心情,在車隊徐徐行駛間拔高了一度聲音說:“哥哥,你是第二個我瞧見吃冰糖葫蘆的公子。”

周嘉鈺一怔,馮修皓幾兄弟霎時再笑出聲。

馮修明笑著就故意高聲問:“第一個是誰啊!”

“我很重要的人!”琇瑩揚聲回,“很重要很重要的人!”

小姑娘的鄭重叫眾人都安靜了,周嘉鈺皺著眉頭,大概想到了誰,領頭的馮修皓目光有一瞬的沈疑。

青蓬馬車內的沈君笑卻為此心神激蕩。

小丫頭很重要的人,在她面前吃過冰糖葫蘆的人。他緊繃的身子就放松下來,靠著車壁就低低笑出聲,眼前是她拿著冰糖葫蘆到沐曦院的樣子,嬌嗔著說連馮氏要她都沒給的樣子。

他都這樣待她了,她還是將自己當成很重的人嗎?

少年笑著笑著,聲音竟如悲鳴。

小丫頭是看見他了嗎,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嗎?

可是他不能回應,亦不敢回應,他怕回應了,那壓抑在黑暗角落的情愫就再控制不住了。那是一份不該滋生的情愫!

琇瑩一行已漸行漸遠,車夫依稀聽到了車裏的笑聲,心頭發毛。他甚至不敢回首與車廂裏的少年說話,一甩繩駕車快速離開。

142送去

沈君笑回到家中,沈二老爺下衙尋了過來。

到了二進院子就見身著天青色薄棉直裰的少年站在茶樹前,手裏拎著木瓢,是要給茶樹澆水的樣子。只是瓢裏早沒了水,他手就那麽懸在半空,一雙鳳眸瞅著面前的白墻在出神。

“三弟。”

沈二老爺走近,喚了他一聲,少年仍是入定的僧尼一般。

弟弟這個樣子是真叫沈二老爺吃驚了,心裏噝一聲,疑道。他不是慣來警覺的,在想什麽能對外界一無所知。

想著,沈二老爺就伸手要去拍他肩膀,那半會沒動靜的少年卻在此時淡聲道:“二哥來了。”

這下可把沈二老爺嚇了慘,猛然退好幾步,瞅著身形依舊未動的沈君笑驚疑不定。

沈君笑把人嚇一激靈後才彎下腰,在邊上的木桶裏瓢了水,盡潑在那叢茶樹上。水幕在陽光照耀下發出一瞬的流光,少年那沒有波動的眼眸亦跟著閃了閃。

又再潑了兩瓢,沈二老爺緩過神來,上前拍他肩膀失笑:“為兄還當你沒聽見呢,真是能嚇死人。怎麽沐休沒有出去?”

“出去過了。”沈君笑提起木桶,到一邊的柿子樹下。

沈二老爺就跟著過去,與他合力將剩餘的半桶水倒在樹根,再擡頭看一眼墜滿紅色果實的枝子,笑道:“當年見這樹的時候都快要枯死,不想這麽幾年又活來了,還碩果累累。不枉三弟你細心相待。”

這話說得跟處姑娘似的,心情沈重的沈君笑不由得莞爾:“事在人為。”

說到這份上,沈二老爺就將先前想說的話丟一邊了,關切道:“前兒孫寺丞又隱晦來問了,你的意思是怎麽樣的。”

孫寺丞是大理寺寺丞,如今就在沈二老爺的手下幹活呢,從去年起就一心想將嫡女定給沈君笑。是沈君笑一直沒有應承。

沈二老爺現在提起,少年仍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,他不由得嘆一聲:“你今年十九了,馬上就是及冠之年,母親都問了好幾回。永平府的好幾戶人家也都想著給你說親呢,你倒是給個準話。”

“兄長,弟弟並無意娶親。”神色清冷的沈君笑終於說話了,看到兄長擰起眉頭,聲音緩和一些,“起碼這兩年不會有。還勞煩兄長回絕了吧,母親那,也托兄長說些好話,別讓她老人家生不必要的氣就是。”

前世他不也是一個人到死,而且最後還是死得不明不白。

“你......你真是。”沈二老爺也沒輒。

自從這弟弟中了狀元開始,說親的就沒有斷過,偏他就沒看中的,整日冷冷清清一個人。

若不是還吃葷,他都得以為這弟弟要做和尚了!

沈二老爺你了兩句後只有頭疼,索性不問了,也實在問不了,他這弟弟有主見得很。就轉而道:“你如今是真和工部左侍郎對上了,折了他手下兩人進去,你可有什麽想法?”

而且這事已傳得滿京城都知,不明內情的只道沈君笑心細如塵,翻了樁奇案。知內情的都道他初生牛犢,不曉得天高地厚,只等著看他什麽時候一腳踩了空,好看下場。

這些沈君笑都是知道的,他不在意罷了。

前世他多少回劍走偏鋒,比這更淩厲陰毒的手段都有,這只是初起步,對這些看法他可沒什麽好在意的。

“哪裏有什麽想法,就只是敲山震虎,讓有些人收斂些,少來惹我心煩。”

少年人語氣帶厲,十分倨傲,沈二老爺聽得直咂舌。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弟弟,小小年紀,老氣秋橫,手腕也厲害得嚇人,這樣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,一點違和感都沒有。

仿佛就該是這樣的,任何人都不該逆他心思行事。

比自己這當了八年官的官老爺還有氣勢。

沈二老爺莫名就氣虛,摸了摸鼻頭:“你且小心些就是,近期意註些。過了年就該開新的科舉了,翰林和各處都要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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